《世间所有的清晨》 小说介绍
小编力荐大家看这本《世间所有的清晨》的原因有:主角李思川郁金人物形象非常高大,作者蓝紫青灰的描述方式很吸引人,下面是第四章你将成为传奇主要内容:李思川这次到上海,请了长假。他把这一年的带薪假期,这半个月加班攒下来的调休,和两个双休日,足足有......
《世间所有的清晨》 第四章 你将成为传奇 在线试读
李思川这次到上海,请了长假。他把这一年的带薪假期,这半个月加班攒下来的调休,和两个双休日,足足有半个月的假一起休了,打算和小钰好好过一过双宿双飞的日子。小钰也十分配合,把画稿交给公司的设计人员去出样,安排了时间,订了机票,飞到厦门去了。
按小钰的说法,她是福建晋江人。晋江有机场,她要回家见父母,直接飞晋江就好。谁知她订的机票是厦门的。李思川开始还以为飞晋江的机票没有了,改飞厦门也一样,毕竟两地相隔不远。
到了厦门,一出机场,就有一辆车子来接他们。司机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花白的平顶头,身形敦实,脸上有不怒自威的表情。
这样的人做司机,有点屈才,李思川觉得。
司机见了小钰先抱了抱她,然后看了李思川几眼。李思川伸手出去想和他握手。谁知司机只冲他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避开他的手,接了行李放进车厢里。
李思川只好把手收回来,揽着小钰的肩。小钰看见这一幕也不说什么,也不给两个人作介绍,只做了个手势,请李思川上车,跟着自己也坐好。
司机放好行李,坐进驾驶位,发动车子,一边和小钰用当地话叽里咕噜地说话。说了半天,李思川一个字也没听懂。小钰面无表情,听完了司机的长篇大论,点了点天,说了句什么,司机就再不说话了,一路开车向东北。李思川看见路上的指示牌,方向确实是向晋江而去。
李思川跟她回晋江,是做好了见泰山老丈人的准备的。眼看离晋江越来越近,小钰脸上却没什么兴奋之色,反倒是越来越累的样子。李思川先还和她说说话,看她有些不支,说:“要不你躺我怀里睡一下?”
小钰摇摇头,说:“有长辈在前面,我怎么好躺你怀里睡觉。”
李思川也觉得第一次见她家人,不好太过随便,便低语道:“那你靠我肩膀眯会儿吧。”
小钰像是实在有点抗不住了,稍稍放低了身子,把头搁在他肩上,闭上了眼睛。
李思川也闭上眼睛假寐,心里乱糟糟地睡不着,才过了一会儿就不耐烦装睡,睁开眼睛看向车窗外。他宁可看看风景。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一块指示牌上明确写着往晋江向右,而车子继续往前开。他想开口提醒一下司机,又觉得不便冒昧,便轻轻推一推小钰,小钰“嗯”一声,表示醒着,他便贴在她耳边说:“是不是走错路了,晋江像是已经开过了。”
小钰又“嗯”了一声,说:“不去晋江,先去泉州。”
李思川想莫非她父母住在泉州?也有可能,晋江是个小城市,泉州才是商业中心,泉州的机场就建在晋江,两地等于是一地,她父亲的公司规模这么大,当然会把总部设在泉州。
车子不多久就进了泉州,小钰打起精神,坐直了,望着思川的眼睛说:“你跟我回来,是不是为了和我结婚的?”
“那当然,”李思川说,“我等这一天,等了三十年了。”
小钰正色说:“不跟你开玩笑,我说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李思川也正儿八经地说:“我就想跟你结婚,我们一天不结婚,我一天心就不定,老觉得会有变数。小钰,嫁给我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除了你不再看第二个女人。以前的荒唐是我不对,没有保留完璧之身等你,委屈你了。不过我保证以后没有一个女人能近得了我一尺以内。”
小钰听了扑哧一笑,“正经话都说得这么不正经。”
李思川看她阴了一上午的脸总算晴霁了,更是得意,“那我改一下,要是你给我生个闺女,我保证就你们两个女人可以近得了我一尺之内。”
小钰眨眨眼,有两粒豆大的眼泪挂在了眼角,“那我们现在就去结婚。你的身份证和我的身份证都在这里,舅舅带来了我的户口簿,今天不是休息日,所有的条件都现成,我们可以去结婚了。”
虽然李思川很想结婚,但听见小钰这么说,还是吃了一惊。他有些结巴地说:“不……不告诉我爸妈……也行哈,下次去北京和他们吃个饭时再说。可你都回家了,也不告诉你爸妈?那回来做什么?”
小钰的脸色又从晴转多云,“这样啊,那我们马上回厦门,乘飞机去北京结婚,请你爸妈来观礼。要不是结婚证一定要在男女一方的户口所在地办,我们在上海就可以把婚结了。”
“小钰!说重点。”面对小钰瞬息万变的脸色,李思川不知是哀求还是警告,“我有些不明白,你讲给我听。你要我做你的后盾,我总要知道是怎么回事才知道该怎么做。”
“哦,好吧。”小钰吸一口气说:“我妈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我爸另有家庭和子女,但他偏要插手我的生活,安排他看中的人给我相亲,逼我结婚,拿我当筹码。我借口办公司逃到上海认识了你,我很喜欢你,想和你结婚。但我爸一定不肯答应的,他会想出各种方法阻止我们结婚,所以我打算先斩后奏,结了婚再告诉他。我请舅舅帮我,从家里带来了我的户口簿,我们可以结婚了。不然,我们就改道,去北京结婚也是一样的。”
“你慢一点说,我有点跟不上。”小钰很少这样长篇大论的说话,多半是他说了一堆话,她回答短短一句半句,这几乎是他听过的她最长的一次论述了。
“你是说我们到了你家的门口,都不去见你的父亲,而是要去偷偷结婚?这么古怪的想法,你的这位舅舅居然不反对,还帮着你,把你往不孝的罪名上再推波助澜一程?”
小钰转了下眼珠子,点了点头,说:“你理解得没错,就是这意思。”
“没错个……混球。”李思川想骂人,骂到一半改了口。眼前是他的月光爱人,前面坐着她的长辈,他骂不出口。俗话说见舅如见娘,她和父亲继母不合,跟娘家的舅舅亲近,太正常不过了。而舅家显然对郁氏姑爷没有守节不娶很有看法,他们会帮着外甥女气气那位曾经的姑爷,也就不奇怪了。只是这一切听上去,怎么就那么不靠谱呢?
忽然想起一事,他连忙问道:“为什么不直飞晋江要从厦门过来?这里面是不是又有什么猫腻?”他心里不爽,说出的话就有点无礼,以前在小钰面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偶尔会胡说八道,那也是开玩笑逗她开心。
小钰内心有愧,倒不跟他计较这些,耐着性子解释说:“晋江机场有我爸的股份,还有商场,里面的人都是他的眼线,我一下飞机,他马上就会知道了。我到了晋江就等于落入他的手掌中,想扑腾一下都不可能。还有,我的户口在泉州,我得回泉州才能结婚。”
“你的意思是说,”李思川问,“我们从上海出发的时候,你就计划好了这一切?这么大的事你就不想先跟我商量一下?”
小钰没有回答,等于是默认了。李思川气得直磨牙,小钰拉着他的手摇了两下,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李思川叹气说:“你果然是要我做你的挡箭牌。”
“结嘛?”小钰磨他说。
“干吗不结?当然结。”李思川愤愤地说:“婚姻自由是人生最大的自由。我自谓是一个自由民主派,崇尚自由市场学,也认为结婚没必要一定要事先征得父母的同意,但没想到你比我走得更远。你绕了个圈子,回到反抗包办婚姻的路子上去了。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那是你舅舅?嘿,舅舅先生你好,我是你外甥女婿李思川,幸会幸会。”
那司机根本不搭他的茬儿,只管自己开车。
李思川不过是想出口气,也没真要和他套近乎,出完气,想想觉得过分了。舅父大人给他们开车,真是要折煞小辈,小钰面子够大的,就改了口气说:“舅舅,谢谢你来接我们,劳动您的大驾,可不敢当。要不我来开车,你和小钰聊聊?你们好久没见了,一定有好多话说。”
舅父大人充耳不闻,小钰绷不住笑了一下,说:“你变脸变得好快,怎么不生气了?”
“你的脸也阴转晴、晴转多云的,转了好几回了。”李思川毫不客气地指出。不知怎的, 一直以来他对小钰都抱有极高的敬慕之意,从不说过分的话,哪怕她再多变再孤僻再不近人情,他也不计较,但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连着说了好几次重话讽刺她了。不知不觉中,他对她的态度变了。
小钰也听出来了,她的脸色变得更快,眼神里的暖意一点点淡去,一张俏脸转眼就冷若冰霜。李思川看着她的变化,脑中转着的念头,几乎要惊骇着他自己了。小钰简直就不像个人,真的是狐女。她要是这个时候一掉头,再回过脸来,换了一张脸皮,他都不会奇怪。
李思川压下涌上心头的寒念,抓起小钰的手,温言说:“我都没准备戒指,这个婚实在结得匆忙,回去我就补上。”
他低声下气在扮五字真言里的“小”,小钰是明白的,她展开一个笑容,说:“好的,回去你一定要记住,千万别忘了。”
这时坐在前面一直没说话的舅舅回转身说道:“不用李姑爷回去再补了,我们晋江人嫁女儿,不用夫家给金器,都是由娘家准备。拿去。”一掉手,递过来一只红色的丝绒盒子,李思川但要客气拒绝,小钰已经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
李思川心想,“原来你听得懂普通话,也会说呀,那开头怎么又装作不懂的样子?”不过这次,他心里的不快没有再表露出来,只是说:“哪里敢要舅舅的礼物?本该我们孝敬长辈的。”
小钰打开盒子,看着那里面一对顶普通的金戒指说:“你别推辞了,他们给什么,你收下来就是了。我们晋江的女儿出嫁,阵势好比苗族姑娘的盛装,她们戴多少,我们也戴多少。”
李思川在脑中找出了苗家女子盛装的图片,想了一下小钰头戴双凤冠、胸佩璎珞圈、前后护心镜、腰缠链子锁的情景,顿觉一阵恶寒。他无力地说:“人家那是银子,听说也有十几斤重。这要是全部换成金的,得几十斤吧?你就不怕被压趴下了?”
小钰看他一眼,没有接话。
李思川意犹未尽,还在往下说:“怪不得你要做金饰生意,别的不说,光是晋江一地的买卖,就够你吃喝三辈子了。当然前提是你家垄断了晋江的黄金市场。”
“思川,”小钰放低了声音,缓缓地说:“我知道你不乐意,我会补偿你的。”
李思川悲哀地说:“不,小钰,不是你要补偿我,是我背不起。你一身的黄金,太重了,我身板再硬,也背不动。万一要是有人打劫,把你劫了去,那就是人财两得。”
小钰咬着嘴唇,仍然不说话。
“真要有人来劫你,你说你戴这么多黄金,是扔还是不扔?”李思川扶着额头哀号一声,“不扔,我背着你,肯定跑不快。扔了,白便宜了人家,岂不太可惜了。你说我怎么办?”
“你可以把我扔给强盗,自己带了黄金走。”小钰脸上浮起一个可怜的笑容,“你怎么就这么笨,只知道这两个选择呢?路有好多条,条条通罗马。”
李思川拿起盒子里那枚女戒,套进小钰的左手无名指上,“我就算把自己扔给强盗,也不会丢下你的。小钰,我爱你,请你嫁给我,好吗?”
“舅舅,你听到了吗?”小钰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和她舅舅说话。
“听到了,这孩子不错,你就嫁了吧。”舅舅说,“逃难时还想着把你放在第一位的男人,可以嫁了。”
“好的,舅舅。”小钰说。她拾起那枚男戒,套进李思川的无名指上,“我就知道,我没有挑错人。”
李思川说:“来吧,让我们结婚去。这里就是民政局了吧,我们下去吧。”
车子停在原地已经好一会儿不动了,舅舅早就停了车,熄了火,就等他们说完话。
李思川打开车门下车,回头接过小钰的手,扶她下车,十分文艺腔地说:“前路困难,让我们一起吧。”
小钰眼睫毛上又沾了泪珠,她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耳语说:“你知道我的难处就好。思川,对不起,这不是你想要的婚礼。”
“我就想要你,什么样的婚礼才不重要呢。”李思川振作起精神,心情转好,“只要是你想要的婚礼就行。”
所谓结婚,真要简单起来,不过是去民政局交九元钱,盖个钢印,换两个大红本子即成。不排队的话,五分钟就完了。这天即不是九月九日这样的好口彩时间,又不是看了皇历挑出来的黄道吉日,民政局里排队结婚的,不过三对新人。趁前面三对办手续的工夫,他们在一次成像的机器前现拍了照片,转眼就到了他们。李思川和小钰取出各自的身份证,舅舅拿出户口簿,几个字一签,就算把婚结好了。
李思川看着结婚证说:“这照片上的红背景真有点喜气洋洋的感觉。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会罩着你的。”
小钰笑一下说:“听上去像黑社会收保护费的,老大,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你没听说过,婚姻就是黑社会吗?进来容易出去难。以后乖乖的,我不会亏待你。”李思川豪气万丈地说:“妹妹,哥哥我可是很有责任感的人。”
“我怎么觉得,进来也挺困难的?”小钰不跟他逗贫,看着自己的结婚证说。
“那是你挑剔,像你这种处女座的人,不挑剔就不知龟毛两个字怎么写。”李思川屈起两根手指,弹了一下结婚证,再放在左胸前比一比,“像不像红宝书?”
“哦,你没挑吗?”小钰问:“龟毛是什么意思?”
“我没挑,我就等着你来挑我呢。”他搂过她来亲一下,“龟毛就是霍小钰的意思。”
他们两个打情骂俏,旁边舅舅看不下去了,问:“你去哪里?回家还是回郁家?”
小钰收起笑容说:“哪里都不回,去郁金香酒店。”
舅舅点点头,不再多说,自己去发动车子。小钰和李思川坐回车上,李思川问:“郁金香酒店是什么?你的吗?”
“以我的名字命名的,有我的股份。”小钰简短地说了一句,不肯多做解释。
李思川啪叽一下倒在座椅靠背上,“我娶了一个金矿吗?”
“是。”小钰嘲讽地笑了一下。
李思川表示理解无能,转头看向窗外。车子开出一阵,迎面是一片湖水,湖边绿树葱郁,浓绿的树丛里开着鲜红的木棉花,马路边上的行道树是凤凰木,它那著名的,优美潇洒地伸展出的树枝和羽状树叶告诉李思川,这是亚热带。湖里水碧波绿,有一道堤分开湖面,堤上有拱桥,桥上有亭楼,风景如画般美丽。
“这里有个这么大的湖,环境真不错。”李思川随口说。
“泉州西湖。”小钰说,用手一指湖岸边的一幢微弧形的高层建筑,“到了。”
李思川看了一眼那上头的招牌,干巴巴地说:“郁金这名字很美,郁金香就俗了点。幸好你只是郁金,没香。”那弯月形的大楼足有十多层高,十分有气势地面湖而建,揽尽一池湖景。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舅舅开口了,“郁家的人,除了小钰,就没有不俗的。”他把车子停了,回头说:“后生仔,好好待小钰,她没有嫁给那些俗物,挑了你,眼光比她妈妈好。”说完就下车,走到车后面去,打开后车厢,拿他们的行李。
李思川哈哈一声笑,跳下车,抢着拿行李,对舅舅说:“舅舅,您老眼光真好。”
舅舅拍一下他的肩说:“她妈妈要是像她这么明白,就不会死得那么早了。”李思川听了一愣,舅舅对才下车的小钰说:“我先走了,你有时间就回家来。阿嬷想你了。”
小钰点点头,“我一抽得出空来就去。”
舅舅朝李思川点一下头说:“我们在家等你。”开了车就走了。
李思川看着车开远,说:“听上去像是一出豪门恩怨。”
小钰点点头,说:“差不多。”
她转头对迎出来的行李员说:“通知总台,给我准备蜜月套房。”
行李员呆了呆,马上毕恭毕敬地说:“是,郁小姐。”他把一件件行李搬进行李车,推着飞快地进旋转门去了。
小钰对李思川说:“欢迎进入郁氏王国。”
“公主请,本驸马都尉为您保驾护航。”李思川到了这个地步,索性把一切都置之度外了。
小钰朝他温柔一笑,“思川,谢谢你。”
李思川摇头,说:“不知道你以前过的什么日子,让你这般不自在。没关系,做公主有人管头管脚,以后你就改做女王吧。”
“就把我当你的妻子就好。”小钰挽了他的胳膊,步入郁金香大酒店。
随着旋转门进到大堂,李思川抬头一看,挑空的中庭有一盏几米长的水晶吊灯从天花上垂下来,光是这一盏灯,就让人眼前一亮。李思川点了一下头,说:“你选的吧,漂亮。”
“你真了解我。”小钰赞他。他们一路向前,经过的工作人员见了,眼里纷纷落出惊讶之色,却又礼貌地不上前迎接,只是带着笑,微微点一下头。小钰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到了前台,对值班经理说:“我要蜜月套房,这位是我先生,姓李。”
值班经理显然已经得到了行李员的耳报,丝毫没有异常表现,只是递上电子门匙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请。行李稍后送到。”
“谢谢。”小钰说,李思川取了门匙,冲他点点头,说:“你好,我叫李思川。”
“李先生,郁小姐,请。”值班经理恭敬地把他们送到电梯边,替他们按下键,说:“入住愉快。”
电梯下来,门打开,李思川托着小钰的肘进去,对值班经理说:“谢谢,有时间再聊。”
值班经理的脸在电梯门缝里越变越细,直至消失。电梯上升,李思川松下脸上的笑肌说:“累死我了,我见大老板都没这么扯着脸笑。”
小钰摸摸他脸,“辛苦你了。”
“那你怎么慰劳我?”李思川涎着脸说。
“去。”小钰给他一肘子。
李思川就势揽了她的腰,搂进怀里,把下巴搁在她头顶,磨了两下,说:“蜜月,啊?”看着电梯壁上的镜子里的她笑。“人生最得意之事,莫过于此了。其他什么下不下雨遇不遇同乡,我才不关心呢。”
小钰也看着镜子里的他笑,“那金榜题名呢?”
“这个在如今一点都不稀奇了,谁还不能上个大学。除非将来拿普利兹克奖,那还差不多好得意一下。”
“普利兹克,那是什么奖?”
“建筑界的诺贝尔奖。”
“哦。你去拿吧,我支持你。”电梯停住,门打开,小钰转头朝他笑,“如果你是设计一个天坛的镏金顶子,我可以提供技术方面的支持。”
“你就只出力不出钱?”他把手搭在她的肩头往外走。
“这样的工程,建设单位会出钱的,我又何必抢人家的风头。不过人家要是提出招投标,我倒可以去竞争一下。”
两人开着玩笑,到了走廊尽头的双扇门前,两个客房服务员已经候在了那里,见了他们就鞠了一下躬,打开门把他们让进去。李思川才看一眼,就说:“这是蜜月套房,走错了吧,这是总统套房吧?还兼开花店。我对花粉过敏,你说怎么办?”
小钰转头就对客房服务员说:“把花都送到养老院去,先生不喜欢花。以后也不用摆了。”服务员忙一迭声答应,动手搬花。
李思川耸耸肩,走到一盆生满毛刺的淡绿色气泡果子前,说:“这个有意思,也没花粉,留下吧。这是什么?”服务员说叫“钉头果”,李思川点头说:“名字不错,我喜欢。你要留那种?”
小钰在花堆里看了看,说:“这个。”
那是一丛绿色的小花,花朵有硬币大小,绿叶绿花,插在一只透明玻璃瓶里,并不起眼。等服务员把旁边红的玫瑰、紫的蝴蝶兰、白的月季黄、粉的郁金香都搬走之后,这瓶绿色的花才显出它的淡雅来。
小钰把它放在一张高几上,李思川赞叹说好看,又问这是什么花。
小钰等服务员走了,才说:“郁金。”
“嗯?”李思川问。
“真的是郁金。”小钰笑,“这是樱花的一个绿色品种,叫郁金。还有一个绿色的,中间有一条黄色条纹,叫御衣黄。樱花里就这两个品种是绿色的,我是郁金,当然要留这个。”
李思川觉得有意思,“那郁金香呢,你怎么不留下?”
“你不是不喜欢带个‘香’字吗,我当然要顾着你的喜好。”
“好老婆。”李思川赞她,“我去洗澡,等行李送来了,你给我找出衬衫内衣,送进来。”
“是的,老爷。”小钰懒声懒气地答。
李思川拧一拧她的脸,“你自己说要我把你当妻子,不是公主的。怎样,要不要换个角色?”
“暂时不用,想换的时候我会通知你。”小钰笑着给他一拳。
李思川哈哈大笑着找卫生间去,转个角,小钰看不见他了,他才收敛起笑容,搓搓脸皮,像是用力过度,劳累得紧。
这才半天,已经累成这样,将来的苦有得吃,这苦还是他自找的。他苦笑着脱衣服开水龙头冲淋浴。这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下了飞机或是用功过度,解除疲劳的最佳方法就是冲一个淋浴。
洗头沐浴完毕,他披上浴袍出去换衣服,卧室床上并没有摆放着内衣和衬衫,他只好走到外面一间做起居会客的房间,正要叫小钰,就见一个中年男人坐在三人长沙发的正中间,怒容满面地看着自己,容貌和小钰有几分相似。这个中年人留短发,北京人说的“板寸”,国字脸,上身穿一件名牌马球衫,一看就是南方企业家的模样。
再看小钰,她横坐在一张单人沙发里,头斜靠着扶手,一双腿荡在另一边扶手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李思川见此情景,就知道是小钰的父亲、郁氏集团的总裁郁修善先生到了。他名字叫修善,气质却一点不和善,反而有一股杀气。李思川觉得自己这会儿没有西装衬衫当盔甲,光凭一件浴袍,里面还是空心的,怕是挡不住郁氏的眼风刀。
他哈哈一笑,走到郁修善眼前说:“是爸爸吧?不好意思就这样出来了,我叫小钰给我送衣服,她没拿进来,我只好出来找了。小钰,我们的行李还没送来吗?”
小钰摇摇头,咬起了指甲。
李思川皱了眉头,把她的手从牙齿上拿下来,说:“别咬指甲,不卫生不说,还显得你紧张。心理学上是这么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你说你叫我说什么好,见自己父亲,紧张什么呢?快去打电话催一下行李员,他不把衣服送上来,叫我这样子怎么见父亲。”
小钰“哦”了一声,跳下沙发,说:“我去催。”说完就快步走到里面房间去了。
李思川拢拢浴袍下摆,理一理斜交的衣襟,恭恭敬敬朝郁修善鞠了一躬,“岳父大人,拜见来迟,衣冠不周,还请见谅。”
郁修善把脸转向一边,不受他这个礼。
李思川笑一笑,叠起下摆,坐进先前小钰坐的那张沙发里,倾身向前一点,交心似地说:“爸爸,我叫李思川。李白的李,思想的思,名山大川的川。据我爸说,我的名字是取自《论语》,‘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照这个意境,取名叫思川的。其实我是西安人,不是北京人,不过从小就住在北京,在北京读书念大学。我念的大学不错,叫清华。后来又去美国读硕士,念的是建筑系,现在是个建筑师。爸爸您还想知道什么?”
郁修善铁青着脸哼了一声,正要发话,李思川又抢着说:“哦,忘了,我今年三十岁,属龙的,比小钰大三岁。小钰是属羊的吧,怪不得胆子这么小。不过羊也有领头的羊,龙也有驮碑的龙。”看见小钰过来,便对她说:“是吧小钰?你就是我的发令枪,你就是我的CPU,我就是你的驮碑龙。”
小钰“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轻咳了两声,明示李思川别没轻重,说:“行李来了,快换衣服吧。”
她身后跟着推行李车的行李员,战战兢兢不敢上前。
李思川想,这么长时间行李都没有送上来,说不定是郁修善下了什么命令。他不许他们住在酒店里,要么是不同意他们结婚,要拆散他们;要么是想把他们叫回郁家去住。这两个可能都不是他想要的。于是他赶紧说道:“衣服送来了?我去换去,等一下再来陪爸爸聊天。”
李思川起身,对行李员说:“小弟,把行李送到卧室去可以吗?我这个样子,一用力,衣服都会迸开来,太不像话了。是吧,爸爸?我换衣服去,小钰,你陪一下爸爸,我马上就出来。”
行李员面对此情此景,偷偷看一眼他平时从来接触不到的郁总,看他没有表示反对的意思,马上把行李车推进卧室,拎下来放在地上。李思川想摸钱包付小费,行李员忙说不用不用,推了车子就走。李思川还在卧室里大声说:“小钰,我现在身上没钱,你替我给行李小弟小费吧。”
这里小钰还在东张西望找钱包,行李小弟早吓得拖了车子飞快地离开了蜜月套房,走之前还没忘了带上门。
外面房间只剩下小钰和郁修善,李思川在里面房间换着衣服,一边伸长了耳朵听他们的声音,可惜直到他穿得周正得体地出去,那两人也没说一句话。郁修善还是坐在长沙发的中间,小钰这次换了个地方,坐在高几边上,拔下钉头果的刺,去扎气泡。
李思川笑一笑,看看桌上酒水篮子里摆放着的各种洋酒,不去动,而是问小钰:“白天喝酒好像不太庄重啊。有茶吗?我想以茶代酒,敬爸爸一杯。”
小钰停下手,摇摇头,说:“我叫人来泡。”她拨了内线电话,说要茶。马上就有服务小姐送了茶具和热水来,还有一罐台湾梨山茶。李思川说:“我自己来。”那年轻小姐放下茶具赶紧走了——屋子里坐着一尊黑脸菩萨一样的老板,谁都不想多待。
“小钰啊,我现在怀疑,你去伦敦读书的时候,是不是带了个丫鬟在身边,就像从前的公子小姐读书,随身都带得有个书童一样。”李思川和小钰说笑着,动手泡了茶,倒出一杯来,先奉给郁修善,再倒一杯给小钰,最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他端起茶杯说:“爸爸,先干为敬。”把小小一杯茶一口喝了,再续上水,看郁修善稳坐如钟,又自嘲说:“我泡茶的手势肯定让爸爸看不上眼,小钰要不你来?”
小钰拿起茶杯一口喝了,说:“我们这儿没有女人泡茶的。照你的说法,我要带就带书童了,不带丫鬟。”
“那有没有?”李思川笑问。
“什么有没有?”小钰跟他装傻。他故意这么一阵“混不吝”的,让她没那么紧张,也肯开玩笑了。
“书童或丫鬟。”李思川说。
“呸。”这是小钰的回答。
郁修善终于坐不住了,他泼了那盏茶,自己动起手来。洗茶、烫杯,一连串的动作,看得李思川眼睛花。他对小钰说:“爸爸肯定觉得我是牛嚼牡丹,糟蹋了他的好茶。”郁修善哼一声,也不知是觉得他自贬得对,还是真看不上他谈什么茶。
只要郁修善出声,李思川就觉得是个胜利。他用闲聊的口气说:“我听说有个作家,嫌外面卖的茶不好喝,叶片上面都是农药,就自己跑到神农架去种茶去了。远离城市的空气污染和重金属沉积,施的是梅花鹿和金丝雨燕的肥,培的是森林腐质土,不用一点化肥和农药。你猜他的茶叶多少钱一斤?”
“多少?”这次不是小钰问的,而是郁修善。李思川心里一乐,估计郁修善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加入到了聊天当中。
“三万元一斤。”李思川伸出三根手指,“小钰,要不你试一下,买两斤回来让爸爸尝尝?”
“不算贵,先来半斤吧,喝了看看再说。”郁修善指示说。
小钰忙一口答应:“好的,爸爸,我让思川去办。”
“他?算了吧。”郁修善哼了一声,“他喝茶叶末还差不多。”
李思川朝小钰得意地一笑,“他的茶叶末我也买不起,二千元一斤呢。我也就喝喝‘张一元’的高末。”说完,他转头问郁修善,“爸爸,有个人你知道吗,是做家具的,也是福建人,叫什么名字我一时想不起来,好像姓陈。他和我们公司有来往,最后一次见他,他正把公司转手卖了,收了一笔款,说‘够我喝半年的茶了’。”
“不认识,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少见。”郁修善倒出茶来,“尝尝。”
李思川双手捧起,说:“谢谢爸爸。”
小钰也说,“谢谢爸爸。”
郁修善喝了自己亲自泡的茶,拿了茶杯指着小钰,开始发难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干的好事!你那个舅舅,一辈子都和我作对,连这件事也不例外。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做出这种让人看不起的事。要不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多少次我都想和他干一场。你也就是给你舅舅和外婆宠的,才这么目无家长,别以为有他们给你撑腰,我就要惯着你!”说着说着,他气就不顺了,声音也响了,“你们金家,几时有把我放在眼里?什么时候问过我的意见?什么时候又在乎过我的面子?”他口音一变,从不标准的普通话改回本地话,语速快了一倍不止,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对着小钰哇啦哇啦说了一通,说到激动处,眼睛都红了。
李思川看得发呆,一愣才想起要让小钰劝劝她爸,回头一看小钰,她别开脸手握着茶杯,一脸的泪。李思川吓了一跳,东看西翻,找出面巾纸来,递在小钰手里,小钰接过来擦一下泪,也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什么,听得李思川像是到了什么非英语国家,完全不明所以。
小钰看他一脸的莫名其妙,安慰他说:“没说你,不用紧张。”
李思川“哦”一声,满眼放光,由衷赞叹说:“太了不起了,你的形象在我的心中又高大了不少,语言转换完全没有障碍,你是怎么办到的?”
小钰“扑哧”一声,破涕为笑,“我有多高大?是有姚明这么高,还是有叶莉这么高?”
“绿巨人那么高大。”李思川说。
他的话没头没脑,这下换郁修善不懂了,他问小钰,“他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明白,你问他。”小钰说。
郁修善看李思川一眼,显然认为眼前这个人是个神经病。
李思川当然不是神经病,他有他的书生意气和自成一体的逻辑理论。于是他解释说:“作为一个北方人,没自己的方言,就觉得南方人特了不起,保存了一种古音。你用一种我彻底听不懂的语言,让我产生了宗教性质的膜拜感,一扭脸又用特别清澈的普通话和我接着说,转换完全没有障碍。这种转换听在我耳里,不知怎的就让我特别舒服。是不是身体下意识通过语言知道,对面的姑娘来自远方,就遗传因素而言,这下该出杂交人种优势了?这等于是在告诉我,远古的基因擂响了战鼓,向我发出了召唤?多巴胺冲向血液,于是我就暗爽了一下?”
郁修善直眉瞪眼看着他,不知他在说什么。
小钰当然是听懂了,他话里除了得意他获得的战利品,还带了颜色在调戏她。她斜他一眼,冷冷地说:“是不是这种转换让你觉得你征服了这个姑娘,潜意识在告诉你,这么古怪的也让你征服了,有一种原始的快感?”说到后来,她却忍不住偷笑了。
李思川看到她嘴角一闪而过的米窝,摩拳擦掌,欢喜莫名,点头道:“就是这个原因,用一整门古老的语言来保持的神秘感,这才是真正不可摧毁的优势。”
“你这个北方鞑子。请问你郡望哪里?不会是陇西李氏吧?”小钰取笑他。
“你们在说什么?”郁修善不耐烦了,吼了一声,让那两个沉浸在远古基因优势里的调情男女回到现在。
小钰低头一笑,脸现娇羞。李思川在丈人面前暗中调戏了一把老婆而没让他听懂,自然是得意扬扬,一派自豪地说:“我在说小钰美丽聪慧,是我从远古跋涉到现代,命中注定的新娘。爸爸,请你把她嫁给我。”
“哼,你们都已经结婚了,你才请求,是不是有点太迟了?”郁修善显然已经知道了他们私自结婚的事。
李思川哈哈一声笑,“爸你几时知道的?我以为我们做得巧妙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知道了。爸爸,其实吧,我就是怕你看不上我,我就逼着小钰跟我先领了结婚证,有政府和法律为我撑腰,我底气就足了。你知道小钰这个人脸皮薄,心又软,经不住我又骗又哄,威逼利诱的,就答应了。我是这样想的,我们先斩后奏,把生米煮成熟饭,您再要反对,也来不及了。”
他还要胡说八道,早被郁修善一口喝断,“行了,别编了。我郁修善是什么人,你那点把戏骗得了我?小钰!”他转向女儿,“这都是你的主意!就凭他,除了会嘴皮子功夫,哪想得出这种专门对付你爸的主意!”
“釜底抽薪。”李思川加个注脚,像是要把三十六计都演练上一遍。
郁修善怒目而视,质问道:“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对长辈的敬畏之心?先是不知羞耻赤身露体地跑出来,再跟我嬉皮笑脸到现在。我要不是看在小钰的面子上,先撕烂了你!不知轻重的家伙!”
李思川以手掩面,讨饶说:“小钰救命。”
小钰一笑,过去给了他一拳。
李思川马上卖乖说:“爸你看,不劳您老人家动手,小钰替您出气了。她经常这样欺负我,不是用拳头砸,就是用脚踹。好在我皮糙肉厚,挨几下没问题。”他说完,顺势搂过小钰,揽着她肩说:“谢谢爸爸,求您多看在小钰的面子上吧。”
小钰再横肘撞他腰间,瞪他一眼,嘴角两粒米窝一闪一闪的,很是俏皮。
郁修善看他们两个打闹,忽然叹了一口气。他这口气叹得颇有些凄凉,这两人听见了,安静了下来。郁修善用本地话说了句什么,小钰一听,眼圈又要红了。郁修善对李思川说:“把结婚证拿来我看看。”
李思川说了句“得令”,从包里取出刚领到手的大红烫金字的结婚证,才要递给他,忽又收回说:“您不会不撕我,改撕它了吧?”
郁修善再一瞪眼,李思川忙双手奉上。他冲小钰一笑,小钰要哭不哭的,看得李思川想搂过来狠狠疼一番。
郁修善把两本结婚证都看了一遍,认命似地说:“既然是你自己愿意的,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我再反对也没用。不过……”他拉长声音,把视线从大红本子上抬起,落在面前两人的脸上。
李思川和小钰呆若木鸡地等他那个“不过”。
“不过,我郁家在晋江是个什么状况,你是知道的,我给了你面子,你也要还我面子。”小钰咬着下唇,点点头,不敢吭声。郁修善接着说:“嫁女儿的规矩不用我说,你是清楚的。今天二十一,三天后,二十四号是吉日,你要从我家走出去。规矩一条不能少,你舅舅那里,你自己去说,他要是敢不来,我就拆他的房。婚礼的事,不用你操一点心。”他再叹一口气说:“你放心,我太太和你妹妹她们不会来插手,让陈少康来办,你听他日程安排就是。”
小钰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郁修善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李思川拉了小钰来送。郁修善挥挥手,走出几步,想起什么说:“对了,乐家老二,和你妹妹在一起了。我先说一声,免得到时候你见了不开心。”
小钰脸色一变,寒若秋霜一般。李思川心下起疑,却不说话。
郁修善目光停在小钰脸上,流露出一丝温柔之色,用本地话说了一句,再次把小钰招哭了。郁修善又说了一句,转身走了,没和李思川浪费一点唾沫,走得干净利落之极。
李思川等郁修善走了,回头问小钰,“你要不要泡个澡休息一下?我看你这半天又是哭又是笑的,肯定累了。在飞机上你也没能睡一会儿,眼睛里都是红丝,要不要滴点眼药水消消炎?我去给你放洗澡水好不?”
小钰笑一笑,眨一下眼,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睛里又浮上一层泪,“思川,你真好,今天多亏你。”
李思川觉得她的眼睛蓄水的过程像日本动画片里画的一样,一层水光涂上去,小脸越发惹人怜惜,“为了我的宝贝嘛,我说了要做你的挡箭牌的。”
李思川亲亲她满是泪痕的脸,去卫生间放水去了。
他不问小钰和她父亲之间有过什么不愉快,那些与他都没关系。他只要郁修善肯把女儿嫁给他就行。这些事要是小钰肯说,他会听,并替她排解。她要是不想说,他也不会追问。他认为即使是夫妻,也可以保留心里的一个秘密空间,不让对方进去。
小钰洗好澡,躺床上睡了。她是不管白天黑夜,随时可以睡、随时可以醒的后现代生物,这个李思川在和她这几天的同居生活中已经察觉到了。李思川一点也不觉得奇怪。都市时髦族都是这样晨昏颠倒,谁没玩过通宵?谁没加班到半夜?谁又没一睡睡过中午呢?他赶设计的时候,还要没日没夜。小钰从事的是艺术行业,灵感来了,半夜从梦中醒来,随手抓支笔就要记下来。
李思川曾见她梦游一样的拿了支唇膏在镜子上写了一行字,后来指着那行符号问他,“我写的是什么?”
李思川说:“你没告诉我。”
她听了大发娇嗔,说,“以后出现这种情况,你要问清楚,以免我错过了绝妙好点子。”
李思川睡不着,在酒店里待着无聊,看电视也不是他的习惯。他是喜欢东走西走的人,当年在加州,看同性恋游行、看文身展、看各种小市场,哪里热闹往哪里钻,在旅行时从来都不会错过当地的美食美景和有趣的人。他留了张条放在小钰的枕头边上,揣上手机钱包就出去了。
出了酒店大堂,过马路,站在湖岸边上看湖景,取了手机出来拍照。才拍了几张,就有一个男人走到他身边。这人大概看他是一个十足外地人的样子,拍了这里拍那里,拍完湖景,转身回头拍酒店,就笑说:“你是干什么的?测绘局的吗,是不是又要造酒店了?这个地方要是再造一幢楼,郁金香酒店的优势可就给抢去了一半。”
李思川收起手机,看一眼这个热情好客的好青年,伸出手去,说:“你好,我是李思川,你是乐二公子?”
乐二公子愣了一下,忽然一笑,和他握手说:“你好你好,我是乐二。怎么,听郁金说起过我?她怎么说我?”
李思川打量这位乐二。他比照片上好看,比他瘦一点,矮一点,是南方单薄青年的那种好看,就像京剧里的小生,白面少须,脸色带点青,也许在一些女性眼里算得上一表人才,英俊潇洒,但显然不入小钰的眼。小钰的说法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连让他接近到一尺以内都没法忍受。当然这个他是不打算告诉乐二公子的。
“她说她太能折腾了,折腾了一阵觉得没意思了,就改弦易辙了。郁金这个人情绪化得厉害,我是深有体会。”
李思川才不想满足他的八卦之心。郁修善临走时丢下一句“乐家老二和你妹妹在一起了”,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小钰住进酒店还不到两个小时,这位前未婚夫就赶到了,还假装陌生人跟他套近乎。这两点加在一起说明了什么,他心里门儿清:这乐二对小钰余情未了。
乐二哈哈一笑,“确实是这样,她小性子多,翻脸比翻书还快,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脸子一冷,拔腿就走。她又喜欢开快车,我追都不敢追,生怕出车祸。”
李思川看看这位余情未了的乐二。他那一腔爱慕之火,怎么都扑不灭。于是他不客气地问:“听郁先生说,你和她妹妹在一起了?她妹妹脾气比她好吧?依我看,世上就没人比她更糟了,谁和她一比,都是仙女儿。”
乐二再次愣了下,苦笑说:“郁伯伯连这个都讲了?郁香是比她姐姐要温柔得多,像我们晋江的女人,到底是有亲妈教导着长大的,懂事明理。不像郁金,野性子,谁的话都不听。连郁伯伯都管教不过来,都是被她外婆和舅舅惯坏了。”
李思川听了心痛得要死,想小钰在家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连这位仰慕者都这样看小钰,那不仰慕的人,只怕要用唾沫淹死她了。
“你是怎么来这里的?”李思川不想和他继续谈论小钰,换个话题说:“怎么我们才到一个小时,你们就都找来了?”
乐二笑一笑,“你是外地人,不知道郁家的人在这里的知名度。她只要露一个侧脸,马上就有人通风报信了。你们才进郁金香酒店的大门,郁香就知道了。她好奇,命我送她过来见见她姐姐第一次带回来的男人。”
“哦,所以你来了这里,那她妹妹呢?”
“去找郁金了嘛,我听前台的小妹说你离开酒店了,就过来了。我想看看是何方神圣,打动得了郁家大小姐的心。她一向是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乐二笑说。
李思川觉得有趣,他问:“是觉得尴尬吧。你怎么又要和郁家二小姐在一起呢?”
乐二和善地一笑,“没有比郁香更好的女人了。”
“是没有比郁二小姐更优秀的妻子人选了吧?”李思川讥讽地说。
“是啊,都这么说。”乐二呵呵一笑。
李思川觉得这乐二不知是真傻没听出来,还是听出来了在装傻。他再试一下,“好女人和好妻子可不是一回事,你这么说,郁二小姐不生气?”
“没有区别啊,好女人就是好妻子。她为什么要生气?”
李思川这下知道了,乐二不是傻缺,而是真的这么认为的。在北方人眼里,那就是人如其名,真的“二”。也许这就是郁金横看竖看不如意的原因,他的脑子还停留在封建时代,充满了乡土气息,而小钰,早不是他们一类人了。
乐二说:“我做东,我们进去喝杯茶吧,站在这里多不像样。”
他这么好客热情,李思川当即说好。
乐二和他穿过马路,又回到郁金香大酒店,李思川再次抬头看招牌,这下才恍然大悟。“郁二小姐是叫郁香吧?我听你刚才提起过几次郁香,就没想起是这个字。”
乐二呵呵一笑,“是啊。姐姐叫郁金,妹妹叫郁香,合起来就是郁金香。她们两姐妹,是真正的姐妹花。”
李思川也笑了,郁金确实是花,可不是郁金香花。就他目前所知,有好几种花的名字都叫郁金。中药里的莪术、郁金,这是李思川以前搜索“郁金”这个名字时就知道了的,还有今天小钰说的樱花里的绿色品种郁金,哪一样不是别有风格?小钰一点都不想和香字有什么瓜葛,她就安心于做一枝郁金。
“郁先生很疼爱她们两姐妹啊,造个大酒店,用她们姐儿俩的名字命名。”李思川跟着乐二在茶座坐下。乐二和这里的服务生很熟,用普通话说:“这是你们郁总的新姑爷,你们要好好招待哦。”
服务生笑着朝他点头,说:“已经听说了,两位喝什么?”
乐二点了一壶茶,几样茶点。茶送上来,他熟练地泡茶,用闲谈的口气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在朋友的生日派对上。”李思川一笔带过,反问道:“我很好奇,你和郁二小姐在一起,就不觉得尴尬吗?毕竟你和她姐姐订过婚。”
乐二很随意地说:“不会啊,我和她们姐妹从小就认识,说起来,我和郁香更合得来一些,要不是家里硬要我和郁金结合,我和郁香早就在一起了,不用等到她甩了我。”他说起这段往事,像是一点不介意,倒有甩得好甩得妙的味道。
“既然你也不满意,为什么一开始不拒绝呢?要不是郁金说得出做得出,你们说不定就真的结婚了,结了婚再离婚,可不是单方面解除婚约那么简单了。”李思川不能理解。
“哦,你是不知道我们晋江人,”乐二笑道,“我们是很看重家庭和家族的,真要结了婚,一般不会轻易就离婚。”
“感情不好也勉强维持?”李思川问。
“大家族的荣辱比小夫妻的感情重要,夫妻感情要让位给家族荣誉。再说感情这回事,又没个定数,说变就变的,还是家庭更稳定。家族兴盛是男人成功最好的动力,尤其是做生意的男人,更希望得到家人的支持。我们这里的男人都有这样的责任感,不会让原配妻子丢脸的。我虽然排行第二,却是长子,郁金是长女,所以我们就订婚了。”
“郁金不肯,你就改换她妹妹了?”李思川觉得不可思议,“就为了和郁家联姻?”
虽然李思川在小钰之前交过好几个女友,但在那个时候,他是喜欢对方的。那些师姐师妹,是他花了时间泡电话泡QQ花言巧语一门心思钓到的,和Iris在一起,更是被她的美色迷惑,分手后还惆怅了好一阵子的。他对感情,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自从认识小钰,更是一颗心都放在她的身上。
结婚呐,总要找个自己喜欢的又喜欢自己的吧?此前看到小钰的订婚史,他只当是她风流不羁,游戏人间,后来知道她取消的原因,倒生出佩服之心来。直到这个时候,听事件的另一方如此轻描淡写地讲述他们订婚取消的原因,才觉得,这乐二真垃圾,小钰真可怜。
乐二还在一脸正经地说:“男人总要为家族去承担一些责任的。”
李思川几乎想破口骂一句“滚”了。
茶喝了几道,乐二问:“你是做什么的?”
李思川一乐,说:“我是吃软饭的。”
乐二一呆,不明白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娶了郁家千金,就等于娶了一个金矿。不用买房买车,不用买钻戒金器,什么都是现成的,她还要给我生儿育女,我不是吃软饭的是什么?我那点薪水,在她眼里,还不如她的零花钱多。她一个月买衣服鞋子的花费,都比我挣的还多。”李思川拿自己开涮,锅开水滚炭火旺,涮得十分开心。
乐二听了他这么一篇非男子汉宣言,收起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沉默了一会儿,“这茶喝得差不多了,她们姐妹也该聊好了,我们去找她们吧。”
李思川说好,先站了起来。虽然他离开小钰才不过一个多小时,但这一个小时让他比任何时候都想她。
李思川走进蜜月套房,看见长沙发上有好几个女孩子莺莺燕燕地坐在一处,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又说又笑的,一个年轻女孩子站在他们当中,用本地话大声说着,手上还连比带画,说得正高兴。
李思川见了一怔,还以为走错了房间。身边乐二却笑呵呵地过去,拍拍那个说得正高兴的女子的肩,那女子转过头来,李思川看去,这女子竟和小钰有五分相似。小钰本身是个十足的美人,这女子像她,姿色也不差,想来就是小钰的半妹郁香了。
郁香也在看着李思川,乐二在她耳边说了句话,她拍了下手,指着李思川说了两个字,引得那几个女孩子也转头看向门口。就听见有个女孩倒吸了一口气,显然被眼前的男人惊了一下。第一波的震荡过去后,她们纷纷交头接耳,对着李思川品头论足起来。
李思川在这种场合从来不怯场,以他多年看美女的经验,把在座的女孩子都看了一遍,眼神凌厉,炯炯有神。看得她们眨眼的眨眼,扭头的扭头,咬耳朵的咬耳朵。他自己在心里乐,心说,“还是小钰漂亮。”
小钰的漂亮里,带着她独有的孤傲气质,旁人也许会被她散发出来的寒意侵犯,觉得这个女子不好亲近,因而生了冷忌之心。但正是这种傲气让他一见倾心,他后来也想过,他为什么这么欣赏小钰的傲气,想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是:女人身上的这种傲气,会让男人在潜意识里认为,即使是在最恶劣的自然环境下,也能独自生存并养育后代。
李思川是个彻底的自由行动派。他很能从人、动物、生物的本性去分析人的行为模式,这让他遇到复杂的人——如霍小钰时,不会困惑,也不会置疑自己的选择。
他把在座的女孩子看了一遍后,就再没有兴趣了。他踏进屋子,摊了一下手说:“欢迎女士们的光临,这些都是郁家的亲戚吗?你们好,我是郁金的先生,姓李。郁金呢?来了客人也不招呼。”看看她们面前的杯子,是开了酒水篮子里的洋酒在喝,说:“你们都喝上了?很好,看来都不是外人啊,挺懂得自己招呼自己的。”
女孩子们听他长篇大论地犯贫,也听不出他话里是不是带有讽刺的意味,只是捂了嘴彼此交谈,显然是在议论他。
李思川又笑说:“你们不用防着我会偷听,你们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这时郁香挽了乐二的手臂走到李思川面前,仰头说:“乐从让,人家比你高,比你好看,怪不得我姐不要你。”她在和乐二说话,眼睛却看着李思川,也没先和李思川打招呼。就这一个照面,李思川就知道小钰这个半妹郁香不喜欢她的姐姐。
乐二公子乐从让拍拍她搁在他小臂上的手说:“北方人嘛,当然要比我高。那他还比我胖呢,你怎么不说了?你不是一贯不喜欢胖子吗?我多吃一块牛排你要念半天。”
“人家胖得都比你好看。”郁香不理他,只管对李思川说,“姐夫,我姐哪儿好,让你看上了?我爸回来,把我姐骂得半死,却满口夸你。能让我爸夸的人,一定有他的好处,虽然我一时没看出来。你说我姐哪儿好?她回来了,也不回家,也不回去见我爸,住到这里来,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结婚了。不就是结婚吗?她反正订婚好几回了,这一切早该不觉得新鲜了吧?做什么要弄得这么大排场,陈经理把公司的人拨到家里来,满屋子飞,我爸亲自让裁缝上来拿了一套我姐的衣服去赶制喜服。我妈刚问了一句,就被我爸说‘不关你事’,给赶走了。她还住蜜月套房,这间套房可是我家酒店最好的一间房了,偏让她先用了。”
乐从让笑眯眯地听着郁香抱怨,听到最后一句,他插话说:“那我让我爸把我家酒店的蜜月套房重新装修一下,到时候你用全新的。”
郁香转嗔为喜,甜腻腻地靠在他肩上,说:“那可说定了,我等着呢。新的蜜月套房一天没装修好,我一天不嫁给你。”
李思川哈哈大笑说:“二妹的蜜月套房怎么能这么马虎?在旧的房间里重装修一下就行。表面的油漆再光滑,架不住里头是碎砖乱石三合土,下一场大雨刮一场台风就要倒。乐家娶儿媳,这么大一件事,怎么也要新盖一间酒店吧?新砖新瓦新水泥,新铺新盖新被卧,里外三新的,才能配得上二妹。你说是吧,二妹?不能让他们对付着来,娶儿媳,又不是招个行政助理,在报纸上发条小广告就行了。不把势造足,人家不知道郁二小姐的金贵。”
郁香听的嘻嘻一笑,说:“这么会说话,怪不得我爸夸你。你家是做什么的?”
乐从让抢着说:“他说他是吃软饭的。”
“我又没问他是做什么的,我问的是他家是做什么的。”郁香反驳,“谁不是吃软饭的?我也不做事,挂个闲职分红,你在你家的分公司挂个经理的名号,也没见你做什么事。还有她们,也是整天吃吃喝喝,逛街买包。”说完,她继续问李思川:“你家是做什么的?”
李思川的爸妈是大学教授,不过他懒得告诉这一对“二”兄“二”妹,只说:“吃粉的。”这是他的父母对“吃粉笔灰”的简称,带了点调侃自己的意思。
没想到郁香听了,眼睛都要瞪出来了,长长地“哦”了一声,说:“怪不得。”
李思川暗自好笑,问:“你们都在这里,你姐呢?”
“我姐说她累了,在里面休息。”郁香说:“我在这里等她睡醒了起来,等得好无聊,就叫了几个姐妹过来陪我等。她们都是我们郁家的表亲,从小一起玩的,都想看看大表姐的男人是什么样子。”说完,她对那些姐妹一挥手,“你们觉得呢?”
姨表姑堂一众姐妹叽叽喳喳的发表了一通意见,李思川觉得到了清晨的树林,树枝上全是鸟。
乐从让在李思川的耳边说:“你很受欢迎啊,她们说你像李东健。”
“谁?”李思川问。
“李东健,韩国的一个男演员。”郁香摆出十足的韩国女星的面部表情说:“我倒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你有点像Rian。”
“什么地方像?”乐二忙问,他看了李思川一眼,疑惑道:“鼻子眼睛眉毛,没一个地方像嘛。”
郁香轻佻地一笑,“身材像。”
乐二哼了一声,不搭腔了。一众姐妹在沙发上笑得东倒西歪,年轻女孩子们的笑声穿透力极强,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像是被声波震得晃了一晃。
李思川脸一沉,对郁香说:“既然你姐说了累,要休息,你怎么反而又叫了人上来吵她?你们都走吧,等她睡醒了,休息好了,我们会回去见亲戚的。乐二公子,把二妹带走出去吃个茶好吗?还有这几位表妹,都走吧,我们才坐了飞机下来,真的累了。乐二公子,请吧。”
“本来是想来恭喜一下郁金的,谁知连面都没见上,就让人赶了。”乐从让打个哈哈,“好吧好吧,郁香,我们走,让你姐他们休息。晚上记得回来吃饭,给你们加菜。”
“到时候再看吧,也许我们另有安排。”李思川把一众女宾像赶鸭子一样的赶了出去,正好客房服务员在外面,他叫进来收拾一下酒杯酒瓶。等服务员走了,关上房门,他才推开卧室门进去。
卧室里幽暗不见光,厚厚的窗帘拉得很密实。李思川开了一盏台灯,走到床边,借着灯光看床上的人。小钰拥着被子睡得正沉。她戴了眼罩,还有耳塞。外面那么吵,她居然睡得这么香甜,还真有本事。李思川看了一笑,脱了鞋子和外套躺在她身边,拉过被子的一角,搭在胸腹间。小钰睡梦中知道他上床,动了一下身子,一只手臂搁在了他的腰上。他把被子角拉高一点,盖在她手臂上。
李思川想,小钰在这样的环境里,还真是练出来了。她吵归她吵,自有二法宝。有这样聒噪的妹妹,想必还有更难招架的继母,这样的生活换了谁都受不了,怪不得小钰要远远地逃到上海去。
不过也难说,像乐二,不就如鱼得水,很自在很享受的吗?
三天的时间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对李思川来说,肯定有难度,但对一个大公司的公关经理来说,还真不算什么难题,不过是把婚礼当成一场发布秀来做,主角不参与也没关系,找两个替身走位,到时安排成新郎新娘的伴娘伴郎,随时提词就行了。
郁修善指定的公关经理陈少康找了婚庆公司的婚礼策划人一起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没找小钰和李思川一点麻烦,只到了晚上,发个邮件通报一下事情的进展。小钰也很做得出,她一点不过问,为免家里亲戚来骚扰,问酒店要了一辆车,带了李思川去周边旅游去了。
他们去的是惠安。惠安女子的特殊服饰打扮李思川早有耳闻,也看过图片,这下要去亲眼看看,倒有了兴致。他对小钰的种种不合情理的态度上的那一点点腹诽,并不表露出来。他明显看出小钰对这场婚礼一点不期待,反而很抵触。虽然她的不合作不是他的原因,但到底是他和她的婚礼,新娘这个态度,作为新郎,心里不好受,是在所难免的。
他其实是想问一下小钰,为什么和家里闹得这么不愉快的。但他想了又想,还是不开口的好。小钰也不像是想找人倾诉的样子,她一早在城墙上挂出“免问”的招牌,他也就死了心,不去碰她的钉子。
李思川已经发现了小钰的一些小习惯。她不想说的,他连发问的机会都不会有,她是属蚌壳精的,不想说的,怎么都撬不开。
但这个疑问,不过两天就得到了解答。
他们在崇武闲逛的时候,小钰接到一个电话,稍后来了一个人,和他们在崇武古城的城墙外的海边见了面。
小钰见了他,搂着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停了停。那个男人当着李思川的面揽紧她,吻她的额角。
李思川一言不发,只是把手抄在裤袋里,看着他们用身体语言交谈。
那个男人有着俊美的容颜,长而卷曲的头发黑得发蓝,面目英俊得像香水广告的男模特。他和小钰在面目上的相似程度,比小钰的半妹郁香更为接近。
他冷冷地看了李思川一眼,放肆地把小钰抱得更紧。
小钰从他的臂弯里伸出一只手,翻他的外衣口袋,掏出一方手帕来,摘下一直戴着的太阳眼镜,擦干眼泪。
面对两个人明显的亲厚,李思川无话可说。
小钰在别的男人的怀里,看见自家男人深思的表情,居然笑了一下。
李思川走近他们说:“不坏,不坏。你让她哭,我让她笑。虽然痛苦才是刻骨铭心的,但不管怎样,我还是愿意做这个让她笑的人。我是李思川,我们见过面。”
那个妖异的男人点点头,放开小钰,朝他伸出手说:“我们是见过面,是你把小钰从我手里接过去的。”他放开李思川的手,把小钰交给李思川,“现在正式移交给你。我叫陈安篪,竹虎篪,小钰的表哥,叫我的英文名字安祖就可以了。”
李思川接过小钰来,问:“到底是陈安次,还是捉虎吃?”
他一句话,就引得这一对表兄妹大笑起来,小钰把手帕还给安祖,横肘击了一下李思川,“别乱叫,这是哥哥呢,要懂得友悌。”
李思川觉得好笑,“你连结婚这么大的事,都瞒着家里,这算不讲孝道吧?孝道不讲,倒和我理论上友悌了?”
小钰冷笑一声说:“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凡果皆为因,有因就有果。”
李思川也气了,“那是你的因果,你负责。那我的呢?”
小钰沉默了一下,说:“对不起,等这里的事完了,我陪你回北京。或是回西安,你要再办都行。”
李思川摆摆手,投降说:“我不和你争,我知道你受了很多气,我明白的。其实做人不过是争口气,你怎么样开心就怎么去做,我无条件支持。”
“但你心里还是不高兴。”小钰说:“思川,对不起,是我太强人所难了。”
“小钰,”李思川捧起她的脸,亲了她一下,说:“小钰,就算是做给别人看,也是我们自己的婚礼,何必太在意别人的想法?”
小钰笑一下,说:“你说得对,我们自己开心就好。你等一下,我去换件衣服,你看了一定高兴。”她把安祖带来的一个包接过来,“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去里面问人家借一下屋子。”
看着小钰转身走进城门洞,李思川才对安祖说:“她叫你回来的?”
安祖笑一笑,“小钰结婚这么大的事,我可能不回来吗?”
“小钰和她的妹妹都不亲近,和你倒很好,”李思川说,“你们很合得来啊。”
李思川见过安祖两次。
第一次他们初识,在那间酒吧里,是他叫了小钰的名字,才让他灵感迸发,编出霍小玉和李益公子的故事来套近乎。第二次也是他和小钰的第二次见面,在浦东机场,他们从香港回来,正好被他用电话劫了道,他在出口处见到他们两人道别。当时两人就是这样抱一抱亲一亲,洋人派头十足。虽然李思川也在洋人的地界儿上生活过几年,但在中国看到一男一女这样搂搂抱抱,还是会不舒服。更何况这其中一人是他的老婆。显然他们两人的亲厚超过了一般的亲戚关系,甚至比一般的兄弟姐妹关系都好——也是他和小钰太亲密,李思川刚才才有点不爽,第一次朝小钰发了火。
安祖像是很明白,他一点不见怪地说:“我和小钰都是家族里的另类,我离经她叛道,都不被家人接受,我们只好团结一点,才能和他们对抗。她去英国读书,是我陪了她四年。我们一起租房住,我做饭给她吃,又陪她回来,看着她从一个小女孩变成最美的女人。我一直担心她会嫁给乐二那种人,好在她及时明白,宁可得罪两个家族也要退婚。她的勇敢我自愧不如。”
李思川看他一眼。
“我一直都羡慕小钰的敢作敢当。你体谅她的苦处,不要和她吵,她很不容易。”安祖取出太阳眼镜来戴上,“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情,就明白她为什么这样了。”
“为什么?”李思川问。
“她的异母妹妹,是在她妈妈去世后三个月出生的。”
“啊!是这样。”李思川瞬间明白了。
“她妈妈当时听说了这件事,开了车就冲了出去。她是开车撞在隔离栏杆上,翻车掉进江里,淹死的。”
原来是这样,李思川恍然大悟。
郁修善有了婚外情,情妇大了肚子,小钰的母亲受不了这样的羞辱,气急之下开快车,误落江中而死。
李思川忽然想起那天乐二说小钰“又喜欢开快车,我追都不敢追,生怕出车祸”,原来是这个原因。
既然这样的话,那郁修善对小钰如此纵容,买名车、送豪宅、送出去读书,回来后又出资替她开公司,看来都是抱了愧疚的心理,是在补偿她从小缺失的母爱。还有她舅舅的态度,也就说得过去了。郁修善挑的人,他们肯定不喜欢,因此就算小钰再胡闹,他们也会助她一臂之力。毕竟能够气一气郁修善,小钰的舅舅是无论如何都会帮忙的——那是在替冤屈枉死的妹妹抱不平。
怪不得郁修善会说,小钰的婚事,让手下的人来办,不让他太太插手。他知道小钰不会容许郁香的妈妈插手她的事。
李思川想起郁修善在小钰面前说起他的妻子和第二个女儿用的词,是“我太太你妹妹”,他连继母这个名称都不提,由此可知,郁香的妈妈和小钰的关系有多么冷漠。但他还是希望小钰能够回到家庭里来。他牢牢地抓住小钰和郁香的血源,还是希望小钰能够接纳这个妹妹,因此乐二和郁香在一起的事,他是小心翼翼说出来的,就怕小钰翻脸。而小钰当时确实是不高兴的,也确实是变了脸色,但这其中的原因,肯定不是因为她和乐二之间有过什么,而是有别的隐情。凭李思川这两天的观察,原因多半是小钰的旧疾心病。而郁香,看来是走上了她妈妈的老路……
“你知道郁香和乐二在一起了吗?”李思川问,他想证实一下他的推测。
安祖笑了,说:“李兄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小钰遇上了对手。”
李思川心中了然。
这时城门洞里走出来一个惠安女子。她穿着黑色的宽脚阔腿七分裤,裤子从上到下都有一寸半宽的折痕,裤子短,露出一截雪白的脚踝,裤腿宽,越发显出纤细的脚踝。她上身是蓝色的大襟短袄,圆摆的边角,只到腰间,紧窄的袖口镶了白底红花绿叶的绣花花边。小袄短而大,露出一段细细的腰身,缠着黑色的裹腰。腰下束裤的是一手宽的银链腰带,松松的挂在髋骨上。头上戴着一顶黄色的斗笠,笠下是白底蓝花的碎花头巾,包着脸颊,紧紧地扣在下巴上,用三枚别针绾住。竹黄的斗笠里面,插了鲜黄色的月见草花和白色的野蔷薇花——这是崇武古城的城墙上野生野长正在盛开的两种花。
这是一个惠安女子打扮的女人,但又与一般的惠安女子不一样,她的脚上,穿的是一双七厘米高的软皮露趾鞋,小红底的设计,是出自法国设计师Christian Louboutin的名品。阔腿裤衬上纤细的脚踝和红底黑色高跟鞋,性感在她的身上随着她的步态在一隐一闪的小蛮腰上闪耀。
她的全身上下,真正裸露出来的,只有头巾包裹着的小脸,和黑绸大裤下雪白的脚踝,但就是给人以性感到极致的感觉。
“真正的美女。”安祖望着这个走近他们的惠安女子赞道:“全晋江,最美的女人就是她。”
李思川也同意他的说法。他迎上前去,将她横抱在手上,“穿这么漂亮的鞋子,怎么能在沙滩上走,你真是暴殄天物。”
小钰勾住他脖子,笑说:“你只看到了鞋子,没注意到这身衣服吗?”
“注意到了,很漂亮,惠安女子的服饰嘛,这一个城里的女子都这么穿。”李思川说。
“不对不对,”小钰说,“你不知道,我这个是安祖特地为我做的,面料是用双宫丝织的素绉缎,裁剪上也有改进,才能有这么贴身。还有这腰带,是老银,过百年的旧物,安祖特地在城里问老人家收的。”
“打扮得这么漂亮,想做点什么?”李思川问。
“不做什么,就为了开心。”小钰说:“在这里不穿这个,才不协调呢。不过你说得对,她们打赤脚的,不穿鞋。你替我脱了吧。”
李思川很愿意为她脱鞋,把她放下,蹲下身替她除了鞋子,用两根手指勾着,一手握着她的手。
小钰朝她笑,“你读过舒婷的那首诗吗,讲惠安女子的。”
“没有,你念给我听听。”李思川说。
小钰一手放在李思川手里,另一只手挽着安祖的胳膊,三个人手挽手在被海水打上来的湿沙上走。小钰的花布头巾被海风吹得向后飘起,她脸上有恬淡而满足的笑容。李思川侧过脸看着她,愿化身为她赤脚下的一粒砂。
他拉开一点她的头巾,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安祖也学他的样子,在她的另一边脸上吻了一下。
小钰咯咯地笑,“我要想一想,小时候读的,现在怕是忘了。”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抿着嘴角的小米窝,念那首著名的《惠安女子》给李思川听:
野火在远方,远方
在你琥珀色的眼睛里
以古老部落的银饰
约束柔软的腰肢
幸福虽不可预期,但少女的梦
蒲公英一般徐徐落在海面上
啊,浪花无边无际
天生不爱倾诉苦难
并非苦难已经永远绝迹
当洞箫和琵琶在晚照中
唤醒普遍的忧伤
你把头巾一角轻轻咬在嘴里
这样优美地站在海天之间
令人忽略了你的裸足
所踩过的碱滩和礁石
于是,在封面和插图中
你成为风景,成为传奇
世间所有的清晨
流产当天我签字离婚,五年后霸总跪在灵堂前
开局入职纪检组,查办贪腐大案
国破之日,我亲手打断了太子双腿
全部神级熟练度,圣女求我别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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