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准备好的代价佚名 著

林辰小心翼翼地措辞，「只是因为做过那份工作，大概知道它们是怎么运作的。也知道……这些系统记录下来的数据，有时候并不能完全反映真实情况。它们很『死板』，缺乏变通，也容易出错。」他试图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再次强调平台数据的局限性，同时也暗示自己并非完全的「门外汉」。张建国点了点头，在本子上又写了些什么。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而是话锋一转：「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现场勘查情况，赵启明别墅内部的监控录像，在他遇害的关键时间段内，并没有拍摄到你进入房屋的影像。」林辰的心猛地一跳，随即涌上一阵狂喜。没有拍到他进去！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最大的嫌疑可以排除了？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太好了」，但理智让他硬生生忍住了。「但是，」张建国接下来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刚燃起的希望，「别墅侧门的监控探头，安装角度存在一些盲区，并不能完全覆盖到你所说的那个信箱和智能快递柜的具体位置。换句话说，我们无法通过现有的监控录像，直接证实你关于尝试操作快递柜、以及将文件放入信箱的详细过程。」林辰的脸色由红转白，刚刚放下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他明白了，张建国的意思是：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他进入了凶案现场，但也同样没有直接的、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他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他依然是那个在关键时间、出现在关键地点，并且行为细节存在疑点的人。那层嫌疑的阴影，依旧笼罩在他身上。「张警官，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林辰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恳切，「我真的只是去送了个快递！我跟赵启明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飞蛾，越是挣扎，那无形的丝线就缠得越紧。「我们会对你提供的所有线索和陈述进行仔细核实。」张建国合上了记录本，站起身，「今天就先到这里。在案件调查清楚之前，请你务必保持手机 24 小时畅通，随叫随到。另外，没有警方的许可，暂时不要离开本市。」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林辰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漫长而煎熬的开始。他像一个蹩脚的演员，被强行拉进了一出自己完全看不懂剧情的悬疑剧，而他饰演的，似乎还是那个最容易被怀疑的角色。走出审讯室，外面走廊的灯光有些刺眼。林辰晃了晃有些发沉的脑袋，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茫然。他想起张建国在询问过程中，对自己数据标注员经历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以及在提到平台数据时，那意味深长的停顿。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似乎并不仅仅是在例行公事地记录口供。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平台记录背后可能存在的「盲点」，也似乎留意到了自己身上某些不同寻常的特质。这会是转机吗？林辰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在这个冰冷的、由数据和算法编织的城市里，他早已习惯了不被信任，不被理解。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想办法自救，必须找到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不能仅仅指望警方的调查，更不能指望那个已经无情地冻结了他所有生计来源的「鹿通通」平台会大发慈悲。那个神秘的文件袋，那个损坏的智能快递柜，那辆在雨夜中疯狂逃窜的黑色轿车，以及副驾驶座上那个戴着特殊金属边框眼镜的模糊人影……这些零碎的、看似毫不相关的细节，此刻在他混乱的脑海中不断盘旋、碰撞。他曾经在无数枯燥的图片和语音中训练出来的、对异常模式和细微差异的敏感直觉，似乎在巨大的压力下，开始被一点点激活。赵启明的死，绝不仅仅是一桩普通的激情杀人或入室抢劫那么简单。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就像一颗被随意拨弄的棋子，无意中闯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棋局，而棋盘的另一端，是强大到让他无法想象的对手。站在市局大门口，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林辰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他掏出那部廉价的国产手机，屏幕上，「鹿通通骑手」APP 的登录界面依然是那个冰冷的提示：「您的账号已被临时冻结，原因：配合警方调查。如有疑问，请联系客服。」联系客服？他苦笑了一下。客服能解决什么问题？能解除警方的怀疑吗？能还他一个清白的人生吗？

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难以抑制的愤怒，像两只冰冷的手，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的人生，他的尊严，似乎正在被一股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强大力量，肆意地践踏和摆布。而这一切的开端，仅仅是因为，他在那个该死的雨夜，接下了一份来自「鹿通通」平台的、看似再普通不过的急送订单。一次性耗材的人生五月十二日（下午）「暂时不要离开本市，保持通讯畅通，随叫随到。」这句话像紧箍咒一样，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他自由了，但又没有完全自由。他成了一个被无形锁链拴住的嫌疑人，随时可能被再次传唤。强烈的疲惫感如同铅块般注入了四肢。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回到了那间阴暗潮湿的出租屋。林辰把自己重重地扔到床上，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板床，仿佛也感受到了他此刻的绝望。他瞪着天花板上那块不断蔓延的水渍，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一会儿是冰冷的审讯室，一会儿是暴雨中模糊的别墅侧影，一会儿又是那个戴着金属边框眼镜的神秘人影。「我真的是清白的……」他喃喃自语，试图用这句话给自己打气，但声音干涩得连自己都觉得缺乏底气。清白？在这个人人都戴着有色眼镜看人的世界里，在那个只认数据的冰冷平台面前，他的清白值几个钱？而他有能有什么办法通过个人的力量洗脱自己的冤屈？就在他胡思乱想，几乎要被卷入负面情绪的漩涡时，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王胖子」的名字。王胖子是他以前一起送外卖时的工友，后来转行去做了个本地八卦资讯的公众号主播，叫什么「都市快眼」，据说还混得小有名气。「喂，胖子，这么晚了，有事？」林辰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辰哥！我的亲哥！出大事了！你……你快看『都市快眼』今天的头条推送！火了，不，是炸了！」王胖子的声音尖锐而急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那是八卦媒体人嗅到大新闻时的本能反应。林辰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我？上你们的头条？胖子，你别开玩笑了，我能有什么事……」「哎呀，哥，我哪敢拿你开玩笑！你自己看吧，链接我发你微信了。标题是——『云溪谷亿万富豪离奇殒命，最后接触者竟是心怀不满的底层外卖员？！』，里面……里面有你的照片，虽然脸打了码，但那辆改装过的电动车，还有你那件穿了好几年的蓝色冲锋衣，我化成灰都认得出来！」「都市快眼」……底层外卖员……心怀不满……亿万富豪……这些词语像一根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林辰的脑海。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点开了王胖子发来的链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硕大而悚动的标题，黑体加粗，配上了一个夸张的问号和感叹号，充满了廉价的煽动性。他深深的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往下看。报道的开篇极尽渲染赵启明是如何的年轻有为、身家亿万，他的死又是如何的蹊跷离奇，吊足了看客的胃口。紧接着，笔锋陡然一转，一个被刻意模糊了面容、只留一个落魄萧索背影的「外卖员」形象便粉墨登场。文章用极具暗示性的口吻写道：「据本台独家消息来源，警方在对案件进行初步排查时，锁定了一名案发当晚最后与死者有过『接触』的外卖平台送餐员。该名外卖员在死者别墅附近逗留时间『异常』，远超正常配送所需。更令人玩味的是，据知情人士透露，该外卖员平日里便对社会多有抱怨，疑似对自身境遇心怀不满……」「放他妈的屁！」林辰再也忍不住，低吼出声。什么叫「逗留时间异常」？他不是已经跟警方解释过了吗？暴雨、路况、损坏的快递柜……这些客观因素都被这篇狗屁报道选择性地无视了！还有什么「对社会多有抱怨」，不就是他有一次因为平台无理扣款，在骑手群里发了几句牢骚，结果被哪个好事之徒截图了？现在竟然被歪曲成了他「心怀不满」、「有潜在报复社会倾向」的证据！更让他感到遍体生寒的是，报道的末尾，赫然附上了一张他今天下午走出市公安局大门时的照片！照片的角度显然是远距离偷拍，他当时满面愁容，神情憔悴，头发凌乱，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刚被审讯了三天三夜的重刑犯。虽然脸上打了马赛克，但任何一个熟悉他的人，都能从身形和衣着轻易认出他来。是谁？到底是谁在背后搞他？！林辰的脑子嗡嗡作响，一股夹杂着屈辱、愤怒和恐惧的情绪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接受警方讯问的事情，除了当事人和极少数警局内部人员，根本不可能有外人知晓！这家「都市快眼」是从什么渠道得到的消息？而且还如此迅速，如此「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离开警局的狼狈瞬间？这背后如果说没有人精心策划和推动，打死他都不信！「辰哥……辰哥？你还在听吗？」王胖子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从电话那头传来，「这报道……写得也太他妈的损了。你……你真没事吧？要不要我找人帮你问问，看看能不能把这稿子撤了？」

「撤稿？」林辰惨笑一声，「胖子，你觉得现在撤稿还有用吗？这东西一旦发出来，就像泼出去的水，想收都收不回来了。现在，恐怕整个城市都知道有个『心怀不满』的外卖员，跟云溪谷的富豪命案扯上关系了。撤稿就真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他都能想象到，此刻有多少人在那篇报道下面义愤填膺地评论，有多少人已经先入为主地给他打上了「凶手」的标签。「那……那现在怎么办啊？」王胖子也急了，「辰哥，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信你！」「谢了，胖子。」林辰心中流过一丝暖意，但这点暖意并没有维持多久。他知道，王胖子的信任在这种铺天盖地的恶意面前，是多么微不足道。就在他与王胖子通话，心乱如麻之际，手机屏幕上方突然弹出几条推送通知，图标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刺眼——那是「鹿通通平台」的 APP 图标。不祥的预感再次升级。他颤抖着手指，一条条点开。第一条：「【鹿通通即时配送】尊敬的骑手，接相关部门通报，您因涉及配合警方就某案件进行调查。为保障平台运营秩序及其他用户的合法权益与安全体验，根据平台服务协议第 XX 条第 X 款规定，您的『鹿通通』即时配送服务账号已被临时冻结，直至相关部门调查结束或另行通知。在此期间，您将无法登录账号、接取订单或进行任何提现操作。感谢您的理解与配合。」林辰的呼吸猛地一窒。冻结？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冻结？「保障平台运营秩序」？他的存在，就这么轻易地威胁到了那个庞然大物的「运营秩序」？还没等他从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中回过神来，第二条通知接踵而至。第二条：「【鹿通通无限】尊敬的用户林辰，鉴于您目前正配合警方调查相关敏感事件，为维护『鹿通通无限』数据标注平台的安全与合规性，您的数据标注员兼职账户已被临时冻结。账户内尚未结算的款项，将按照平台风险事件处理流程进行暂扣，待事件性质明确后再行处置。由此给您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如果说第一条通知只是砍掉了他的左膀，那么这第二条通知，则像是直接斩断了他的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