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道番茄虾仁 著

5

齐鸢在路上就醒了，我把许婉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他双眼通红，朝玉山的方向望去。

「我要回去，她会死在玉山。」

「回去？她为了你委身宋明，被世人误解，你现在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回去又做得了什么？」

齐鸢一拳打在自己的腿上。

「她说，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齐鸢苦笑道 「长相思……」

我看着他眼睛的愁苦，想到了南言。

我平生第一次陷入沉思。

其实南言说得没有错，我是上界之眼，上界用我来窥探人世疾苦。但我也是为了寻找雨神而来。

除去这些，我还背负着更重要的使命，最适合的人选。

可惜，在那个黄昏，我们都动了情。

我一直觉得，小我之情是抵不过苍生之义。

但可笑的是，为了南言，我放弃了自己的使命，甘愿被玉山俘虏。

而南言，他以凡人之躯苦修灵力。

在十五年的历练里，教化人间杀伐，引渡死者向生；世间无道，他以身殉道。

再次遇见我的灵魂，他忘记小我之情，并没有选择让我记起前尘往事，他引导我认识大道，教化我心中的仇恨，呼唤我的善意。

他不需要我的册封，已然是真神。

但如今的他，因为我的失职而魂飞魄散。

待寻到雨神，除尽下界苦难后，我自会回上界请罪。

北洲地界已不复当年盛景。

我站在沙地上，无形的火焰舔食着我的双足。

自北洲荒芜后，地面凭空生出无形火焰。

远处的夕阳落在北海裸露的河床上，南言的幻影出现了，他跪在地上，膝盖上鲜血淋漓，眼睛明亮含光。

他在为北洲百姓祈福。

我和齐鸢四目相对。

我们都看见了，这是南言的执念，飘荡在北洲。

「他死了，心还活着。」

我上前，念起了超度经书。我有幸在西天处闻听过这段经文。

齐鸢捡了一截枯骨，在地上画好了阵法。

自看见南言灵魂后，他眼里的焦灼淡了不少。

「我不配用他的眼睛。我占着灵力天赋，苟活于世，不敢直面百姓疾苦……」

阵法落下最后一笔，齐鸢开了口。

「他把眼睛给了你，就是认可你的大道。习得引渡阵法，想必你也是废了很久的气力。」

我看着齐鸢，突然就明白了南言为何要把眼睛给他。

南言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他把眼睛给齐鸢，其实是想在身死后，让凡界依旧有道。

在为苍生造福这方面，齐鸢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北洲这么大，两位是要去哪里寻找雨神？」

这声音……是宋明！！

宋明领着玉山弟子齐齐把我们围住，玉山掌门手执长剑，指着地上的许婉。

三日未见，许婉身上到处是血痕斑斑，齐鸢咬紧牙关，眼里的恨意仿佛要把宋明吞噬殆尽。

「齐鸢，找到雨神有什么用，你看，许婉她都要死了。」

「宋明，你不得好死。」

齐鸢看见许婉，红了眼。

我拦住齐鸢，望向宋明。

他站在山丘上，居高临下看着我们。

那种眼神我不会忘，充斥着麻木、冷血、贪婪。

那天晚上，他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三昧真火越烧越旺。

「我？不得好死？可笑，修仙界向来是强者为尊，如今凡界，再无我敌手，你说谁能让我不得好死？」

宋明的面目逐渐狰狞，杀性蔓延在他凸起的青筋上。

阵法未成，我和齐鸢绝不能在此刻身死。

我拿过齐鸢手中白骨，指向宋明。

「你也配自称强者，你鱼肉百姓，草菅人命，犯下的罪孽数不胜数。」

「你不是齐鸢的妹妹？到底是谁？」

宋明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右手凝结的灵力落在白骨上，即刻生花，浮生花飘浮在空中，化作尖锐的花刺与玉山弟子纠缠。

玉山掌门眯着眼，忽大吼一声「浮生花！！！是你。」

他的剑压下一分，许婉脖颈上的血痕俞深。

我暗自骂道「老东西，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悔改。」

我双手结印，飞身一掌打在玉山掌门身上。

宋明微侧身，他拔出降魔剑，一剑斩断了我的右手。

浮生花一叶落地，散发出阵阵幽香，迷惑人心。

宋明离得近，他握着剑半跪在地上。

我忍着痛，趁机带走了许婉。

齐鸢和玉山弟子因浮生花香，抱头跪地。

我来不及止血，左手画符。

「空空来去，空空来也，开！」

空间术法带走了我们。

宋明大吼一声，北州的沙尘暴被他的灵力所控，一路紧随我们。

雨神的方位卦象只给了我大致，但一入北海，我体内的雨神甘霖就和雨神产生了感应。

北海有一崖，自古下面就埋藏着三昧真火。如今三昧真火涌向地面，化为无形之火，这悬崖下也就空空如也。

我简单处理了伤口，左手结印，先破了齐鸢的浮生花术法，又转身将许婉即将离体的魂魄锁在体内。

「婉婉」

齐鸢扑向许婉。

「我已为她安魂，时间不多了，宋明要追来了。」

齐鸢见我断臂，神色慌乱。

我微微一笑。

「草木之身，断臂可生。我体内的雨神甘霖，与雨神真魄有感应了，雨神陨落在这里。」

「只要我们画出转生阵法，雨神即可归位。」

齐鸢咬破了手指，鲜血滴落在地，生的希望由他指尖绘出。

断臂的代价，不足以和命运做交易，宋明很快追来上来。

这一次他身后站的不是玉山弟子，血肉之躯，而是鬼魅化作的魔修。

魔修在他身后，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灵力。

「萱萱，回来了，为什么不同明哥哥说呢。」

萱萱是我以前在玉山的名讳。

宋明摸索着降魔剑，看着我

我的浑身都在发抖，他就是用这把剑剥离我的血肉。

降魔剑是除魔卫道，不是滥杀无辜，他根本不配用这把剑。

「宋明，对枉死的生灵，难道你就没有一丝一毫愧疚之情吗？」

「齐鸢，你生来就被齐家捧着，你懂什么？他们的死，助我灵力提升，那是一种荣耀。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做一个好人，可是弱肉强食才是生存法则，好人有屁用。」

宋明一挥降魔剑，巨大的冲击席卷而来。

齐鸢的灵力没有撑到半刻就破裂开，我浮生花也枯萎在沙地里。

许婉说的一点没错，宋明的灵力只能神力才能抗拒。

宋明用灵力单抗起我，挥手把齐鸢打入一堆乱石里。

魔修冲进齐鸢的身体，我只看见地上有一滩血，齐鸢微颤动身躯，睁圆了眼睛盯着天空。

「萱萱，其实让万民脱离困难很简单，我吸食十年的灵魂，比不上吸食一朵浮生花。」

宋明眼中闪过狠毒。

「你想拯救万民，把自己献给我就好。说一堆狗屁大道理，做不出一点事来。」

「宋明，你和魔修为伍，滥杀无辜，不堪为人，休想登临上界。」

宋明怒了，狠狠地挥手把我甩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贯彻我的身体。

我的经脉断了。

为善者死无葬身，作恶者高高在上，一切好像都结束了。

拖着残破的身躯，我缓缓向阵法的一角蠕动着。

「唯一能画出往生阵法的齐鸢半死不活，你如今不过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宋明一脚踩在我的小腿上，他微用力，不堪的草木之躯体就断裂了。

在宋明的眼里，我不过是濒死的挣扎，但他不知道，除了用往生阵法，还有一个法子能让雨神归位。

若浮生花涅灭于三味真火，雨神甘霖重现于世，雨神即可归位。

宋明不算太笨，他经魔修提点，猜中了我的意图。

「萱萱，三味真火有多痛，你已经知道了。你还敢跳吗？」

宋明提拿起我，站在悬崖边。

他在赌我不敢跳。

这大概是宋明这辈子做过唯一一件好事。

我左手凝结灵力，狠狠地打在了宋明手上。

他满眼愕然。

「上界有眼，浮生花前来谢罪。」

我倒在了三味真火中，火舌一点一点吞噬灼烧灵魂，噼里啪啦的声音回荡在脑海里……

弥留之际，我看见了十五岁的南言，从夕阳里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