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志老汉不提当年勇 著

出于良心交易，落齐飞在接下这单生意之前，将雇主的情况细细打探了一番。随后饶是话痨如他也哑然了——单说隐世多年的“多年”，落齐飞就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萧暮雨叱咤风云是十几年前，具体是多少年，他出世入世一直潇潇洒洒、随心所欲，没人能说得明白。

他当时一身如雪白衣，携一把乌剑“无言”纵横江湖无人能敌，偏偏又温润俊朗、谦和有礼且为人仗义，是百年也难得一见的人才。

这么一个让人大各门派眼红不已、明争暗夺的玉人，却是横空出世，当时竟也无人质疑。

或许是因为萧暮雨不出于任何一派，也不入任何一派，对于门派之争不成威胁。可无门派无家世无师承，他难道能是天纵奇才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即便百年千年，天资聪颖、年纪轻轻就自学成才至此的又能有几人？

因而江湖上一直传言，猜测萧暮雨定是拥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法门或者武功秘籍。

落齐飞当时年纪轻，初生的牛犊不怕虎，认为这是一个东山再起的绝好机会，只觉得心里先一凉后一热，随即就义无反顾的奔去了枭山。

十一岁的小落齐飞独自一人前来枭山，可谓是背水一战。可惜只爬到半山腰就去了半条命，再没有力气往上爬。这时，他才终于生出了一点小孩子应有的怯意，忍不住哭了起来，正巧就被在山上采药的小萧潇给撞见了。

萧潇年纪比落齐飞更小，自从记事起就一直住在枭山上，也从来没见过师父以外的人。

此时此刻，他猛然撞见一个长得同自己差不多的小东西，还活蹦乱跳的、会哭又会叫，难免觉得兴奋。

于是他就天真烂漫地叫来萧暮雨，把这小东西哄好了，捡了回去，想以后养着，留着解解闷也是好的。

小落齐飞因此保住了一条命，并且见到了那位他极其崇拜的……传奇大侠——相貌举止确实极为惊艳，与传言所说的分毫不差，可是，那是十几年前的传言啊！

他惴惴不安地发着抖，细声细气地问道：“请、请问，先生您……您就是传说中的，枭山上的——药草精吗？”

小萧潇快步跑过去，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怒气冲冲地道：“坏人！不准放肆，你才是妖精！”

“潇儿，不得无礼。”萧暮雨把小萧潇揽回去，小萧潇还是气鼓鼓瞪着他，只是听萧暮雨的话，不说话了。

萧暮雨也看着他，温声问道：“你是落齐飞，落家的后人？”

不仅是后人，现今也是落家唯一一个后人了。

落齐飞点点头。

萧暮雨闻言便愈发慈爱地看着他，逗小孩子似的道，“我原先也同你们落家打过交道，可从没听说过，你们落家人接生意还分人妖鬼怪的。”

落齐飞咽了口唾沫，这才发现，自己来枭山这件事似乎有那么点思虑不周。

他当时不过十一，年纪小，胆子却大。他见过些世面，明白“无奇不有”，好奇心又重的要命，最后还是仗着怀里揣着散道兄弟送的几张符，硬着头皮接了这位雇主的任务。

不过他也得了好处，跟着在枭山混了两年，捞着点萧暮雨的指导，算不上师徒，当说是亦师亦友。

即便如此，功力也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经过后续相处了解，落齐飞那才是真正开了眼。他发现这位雇主可真不是“传奇”这个词能一言以蔽之的。

萧暮雨武功高强剑术奇绝自不必说，可他还熟读经史、博古通今，琴棋书画样样信手拈来，精通机关术，极善铸剑，厨艺高超，医术了得，就算是院子里养的灵药神草，也都是肥肥壮壮的。

甚至跟据落齐飞收集到的一些消息来看……他极有可能还入过勾栏唱了一段时间的戏，做过不明组织的内应，入朝为过官，甚至上战场挂过帅……落齐飞觉得他看这些各色笔迹的信件时，就像是在看《萧仙飞升传》，内容之浮夸简直令人咂舌，颇有当年落家编排萧暮雨风流韵事的大胆风范。

对了，就萧潇来看，他还养得一手好孩子。

总而言之，就没什么他萧暮雨不行的。即便是时间这把如此一视同仁的刀，也有失公允地没能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痕迹。

老不死这一说，就是因为落齐飞觉着，哪怕再过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萧暮雨也还会是这幅他十一岁初见的模样。

真是不像人，倒像老妖精。

树下萧暮雨仍是自顾自浇花，不管身后树上盯着自己的那人脑子里打着什么鬼主意。他知道落齐飞只要不是急急忙忙赶来正经开口，那就说明无事——他的好徒弟萧潇无事……那一位，也无事。

说是传言到了萧暮雨耳朵里，那纯粹是落齐飞胡诌八扯。也就是萧潇关心则乱，枭山这么个地方，如果不是落齐飞暗地里打小报告，萧暮雨绝对不可能对萧潇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是个正常人想明白了，都该把落齐飞捉住好好打一顿治治他，而不是一听他开口就心虚，转而找自己的不是。

“无事，便下来喝杯茶吧。”萧暮雨浇完花，又在院子里小石桌上沏上了茶。他并不抬头去看他，只是顺便给落齐飞也沏了一杯，说道：“那棵树平白无故叫你蹲了许多年，许是发性子耍赖了，怎么也长不过另外几棵。你下次若是有空，不妨把那几棵长得高的也蹲上几下，来个雨露均沾。”

落齐飞：“……”

落齐飞不傻，自知以自己那点修为不被萧暮雨发现是不可能的，默不作声地蹲在树上，于他而言，只不过是表达一种“落式”的含蓄矜持罢了。

大大落落的从树枝上翻到小石凳上，落齐飞盯着白瓷杯里碧绿色的、清亮剔透的液体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好奇这对茶叶罐里泡大的师徒为什么没有变得绿油油。